山海不可平

无人存在的星球上,树的死亡会有声音吗?
我想在白天找月亮。

【瑞金】刀马红颜

民国至文革背景线。
国民党格瑞X前戏子后共产党金。
我仿佛和这个人陷入了爱河于是写文来养她 @墨景

刀马红颜
01
时候又到了。
门外的喧哗声愈演愈烈,侧耳细听便能辨别出几个戏班子里的人名和小厮声嘶力竭去稳住这些激动的民众的声音。尽管现在日军已经占领了小城,一片硝烟之中,今儿照样是满座。据门外的下人报告,那门外还堵了不少人。
今儿可是一出大戏。
不单单是说今日戏种之多,唱者之优,更是说今日来看戏的角色——刚入城的日本军官,和他即将面对的曲目。
戏楼里几乎所有的角儿都上场唱了戏,然而这还只是开场罢了。平日里大家都千等万等捧得都要到天上去的角儿此刻在他们眼里都成了普通的唱戏的小角色,他们要等的可是等会儿登台的那位。
戏班的镇班之宝,城里一等的旦角——金。
并不是说金唱戏真的那样好,只是他涉及极多,什么戏给他都能唱上几出,还都是能够登台的那种级别。不同于其他人最擅长的那些花旦青衣,金唱得最好的是刀马旦。还记得当年他第一回登台,少年人一身披挂挥马鞭,一杆银枪被他抬手一掂一挑幕帘。那时候还有些青涩的少年人眉眼里英气十足,脚踏蟒靴潇洒登台。
那时候他一曲《穆柯寨》唱的最大的戏楼都得满座,如今更是更别提那些自带凳子的、坚持挤在过道里站个四五小时就等他上台的人了。但是如今这和金没有什么关系了……或者说即将没什么关系了。
他坐在屋子里,用手指将颜色揉满面部,再加重眉目及面部纹理轮廓,勾好眉目面纹,勾起眼角。他嘴中还不断呢喃着唱词,脚下踏着节拍。他把金发拢到发套里去,一边抬手把搁在架子上的戏服取下来披上一边拉开了抽屉。
他小心翼翼的把那个匣子拿出来。这样的红木匣子在戏园子里并不少见,班子里的戏子几乎是人手一个。别人的匣子无非都是些用来唱戏用的钗钗环环的,但他的不一样。他嘟起嘴把匣子上落的的灰都吹下去,然后他抬手打开匣子,指尖慢慢的抚摸过里面那把乌黑油亮的手枪。
他拉了拉枪栓,手枪的润滑依然良好。他又拿起了撒了一匣底的子弹,慢慢的往弹夹里填了三发。不过他仔细想想又取出了一颗子弹。他只有开两枪的机会。两枪之后,是生是死,就命由天定了。
这时候一个小厮扮相的小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示意他已经将人带到了楼上的角落里埋伏好了。“你去三楼楼梯口守着,别让人上去。就说……三楼检修吧。”金将头发抖到身后,在和他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头也不回的迈着步子走上了台。
他走后一位小童迈着步子跑过来报告:“库房少了一块护心镜,是那块最好的。”那小厮眸子一沉,不由自主的看向那迈入帘幕的身影,最后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在意。之后他便迈着步子走了出去,有些短了的袖子里露出一截军服。
台上《穆柯寨》的节奏明快,满戏楼都响起了叫好声,更有甚者已经抛出了一叠银票。
随着焦赞下台,全场千百号人都安静了下来,都只看那台上——穆桂英挥手撩开帘幕,英姿勃发,只见他落座,唱词干脆。随身的丫鬟声音清亮的传了穆桂英的命令,带马而上。金翻身上马,按照话本里,众人共走四门。丫鬟的手指似是不经意的触了触穆桂英的腰,抬眸念白:“姑娘,看天上一群大雁飞过来啦。”
金顺势一抬眸,那日本军官在观台正中,甚是显眼。“看弓来。”接到弓后,他眯了眯眼弯弓搭箭。这一回可不是什么假把式,那一箭钉在了日本人身前的那块挡板上,箭尾的系带还在颤抖着。金看着那军官挥手拦下了身后人的动作弯眸一笑,应过丫鬟的念白。他随着众人走至幕边,他下马,与那丫鬟打个手势便踏着节拍一抖花枪。
他舞动腰身,碎步迈得飘忽而稳当。手中花枪抖开,耍得眼花了乱。锣鼓齐鸣戏台仿佛涌进千军万马。众人正看得入迷,金却突然旋身一转,长枪一抬。正是这时候,枪声骤起。那日本的将军看的入迷,摇头晃脑,躲过了那一枪,可惜他的副官顷刻毙命。他眼看事情不对立刻拔枪警戒,也不想,到了这份上还有谁能呆得住。
不知人群中谁喊了声楼顶有共产党,那随着军官的日本兵立刻抬起手中的枪,往三楼露台就是一片扫射,黑暗中果真溅起了一丝血液。人群惊叫着四散逃开,满楼一片散乱。这一片混乱中只有金还循着散去的锣鼓声又踱过几步,像是脚下一扭,他踉跄了一步,跌在柱子的阴影里。
三楼那本该废弃的高倍照明灯一下子亮了起来,那几个士兵的位置瞬间暴露,跟着那将军来的兵卒大喊着那儿有人之类的话推开包厢的门就往上冲,未曾想到那灯光许是声东击西。本已经跌在地上的金竟然旋身拔枪,扬手就冲着那军官打去。那军官竟然临危不乱,在中了一枪后竟然抬起手冲金开了一枪。
金翻身往帘子里一撤,抬手再补一枪时手却有些颤抖。那丫鬟扮相的赶忙拨开惊叫着撤离的乐手冲过来,却看见金抬手按住胳膊,闷哼一声开了枪,只不过那军官毙命时他也皱着眉仰面倒下。他手按住的的肩膀处,是一个正涓涓流血的弹孔。
“结束了,紫堂。”他勾了勾唇,冲挽起袖子撕布条的紫堂幻一笑,示意他旁边木桌下有个医疗包:“嘶……好久没这么疼过了。”
你离开之后,头一回,这么疼。
……格瑞。

02
那是他的发小,他师父的小儿子。
和他们不一样,格瑞自小是读书学习,他父亲从来不让他碰戏班子里的东西。也是,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谁舍得让自己孩子学戏去?更何况那时候戏班蒸蒸日上,不但学徒争气,那出了师的也有不少肯舍得帮衬的。老师傅心疼这老来子,当然最好的方式供着他,让他读书写字,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金还记得……
格瑞在房里临他的字帖的时候,窗外一般有他们咿咿呀呀练唱词的声音。那时候金的位子正对格瑞的窗户,印象中他从未觉得烦,只是偶尔皱皱眉头,敲一下桌面示意他又背错了词。格瑞记得整套的穆桂英唱词,那时候金一直好奇他怎会知道,甚至觉得他的字帖里恐怕是他们的唱词。直到后来格瑞离开后,他曾翻过哪些被收拢在盒子里的纸页,没有半句与他们相关。
“你记错了要被打。”几年后格瑞回家——彼时他也已经是登台能够引来路人夹道围观的名角了,两人相逢于屋内老旧的回廊上,那时候金才得空问了句自己日思夜想的,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当时他止不住的笑,连声说他待他太好,以至于他现在背词都比别人慢上一拍。但格瑞知道那是没有的事,金的勤奋是那一批学徒里出了名的。
或许是因为金是被捡回来的,离了戏班子就没地儿去,唯恐哪天老师傅嫌他太笨,把他给丢了去。他当时年龄又小,还练不得身段,只能跟在人后头背背那些对他而言太长太晦涩的唱段。当时他勤奋,老师傅心善,把他搁在与他年龄相近的小儿子屋里。许是为了给孩子找个玩伴吧,还好,虽然面上不显,但格瑞逐渐和他熟悉起来了。
后来,后来……
金和紫堂幻坐着摇晃的牛车出城,他挤在暖呼呼的稻草堆里摸出了捂在怀中的旧怀表。那被日日擦洗的表盘干净,映出盖子上的一张照片。那是很早以前的东西了,已经泛黄的旧照片上勾肩搭背的少年人都早已长大,各奔东西。但他还能清楚的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登台获得满场赞誉后,格瑞带着他去拍的。
金记得那时候他刚下台,眼角的红还未卸去。格瑞突然一撩帘子进来,等他套上半新的蓝布褂后拉起人就跑,紧赶慢赶好容易在照相馆关门前带着他冲了进去。之后便留下这么一张照片,被他封进与格瑞一道买的怀表里去。那怀表还新,是半年前格瑞再次回来的时候金买来送他的,理由是什么如今早忘了,只记得格瑞那时候心情还好。
但那次其实也挺不愉快的。
原因是格瑞参军了。
毕竟国难当头,像格瑞一样的读书人参军多得是——前些日子他还听人说报纸上不少人呼吁捐献物资。金到是觉得没什么,他自己还是个共产党呢。但这让他父亲和他大吵一架,老人家不知道格瑞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反正现在的政策里,他们军服统一,只不过共产党带袖标。
老人家直觉这两家日后必有一争,但他见到格瑞的时候他并没有带着,不晓得是换洗还是本就没有。他觉得自己心安不下。但这对金是没有什么影响的,他只高兴又能见到格瑞了。即便他见到格瑞已经是在他回来三日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的金拍拍脸颊看着关了灯光的戏园子,仰着脸去看那个视线最好的包厢又慢悠悠的退了几步走到上台的位置,哼着调子踏了几个戏里的步子,突然扬起手冲着摆出了扣动扳机的姿势。那虚拟的枪口对着的方向正是那间包厢。“切。”他淡淡的摇摇头,又抬起头去看那戏台最顶上的一个突出的位置。
那里挂着一个大灯,可是后来因为什么原因——他早已忘了什么原因,而没有派上用场,留下那突兀的一块用来支撑调试的板子。不过因为相对于台下过高了,也就没人去注意。要不是他刚才四处仔细的看了一遍,他也不会想起还有这地方。
那儿……是个好地方啊。
在和党内的几个人交流过后,金慢悠悠的转身晃荡着往后院走去,举着灯笼在旧回廊上四处转了一圈。他并没有发现格瑞的影子,不禁暗想这家伙等急了,走了?他皱了皱眉,等他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一看,屋里灯火通明。嘿,好家伙,在这儿等着我呢,也知道这天气晚上外面冷。
这样想着的金一推门进去冷汗就哗的一下流了下来。他僵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格瑞缓缓转过身来看他。绛紫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看,他的手边是一个打开的红木匣子。这样的红木匣子在戏园子里并不少见。
但别人的的匣子基本都是用来放唱戏用的钗钗环环的,可是金的这个匣子……“你倒是好好给我解释一下,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格瑞鲜少这样带着怒意的说话——他一般偏向于能动手的就不说。金眼观鼻鼻观心深呼吸了两下,这下才挪着步子进了屋。他回身合上房门乖乖的凑到他身边,甚至讨好的凑过去蹭了蹭格瑞的脸颊。“好啦……我这不是……呃……留着防身嘛。”
“你倒告诉我,你什么情况要用到这个防身。”格瑞一脸严肃的盯着他,但最终也只能屈服在那双水润润的蓝眼睛下:“我希望你只是收着来摆着看看,绝对不要有用到它的时候。”金沉默着伸出手去合上盒盖,低声应答:“好。不会有那一天的……”他垂下眼帘,指尖攥紧了格瑞的衣角。
对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
他抬手摸了摸肩上的绷带,只希望他再次见到格瑞的日子不要来得太快。但很快他就明白,他就算想见他,也是见不到了的。与日本的斗争越来越繁忙,金甚至有大半的时间是在深山老林里摸爬滚打的。每当他在炮火的闲暇里有空抹一把自己的脸的时候,总能感慨一句,这可当真是卸了红妆赴疆场。
他依旧在迎着鼓点玩枪,只不过现在的鼓点是炮火罢了。冲锋时身边的战火的光将那一身脏兮兮的军服映照出了一片大红的昳丽,在他眉目落下一片红晕,抬枪扫射的时候仿佛多年前戏台上穆桂英策马扬弓的英姿勃发。只不过,他从来没在职员的队伍里见过日思夜想的那一抹白罢了。
他偶尔也会担忧的看看迟了十天半个月的战报,甚至会和支援来的士兵询问,但是他们都没有格瑞的消息。他只能在日日更新的阵亡名单里找到一丝安慰。有人曾问他,万一他找的人是国民党的,那他该怎么办?金眼角眉梢的笑容立刻淡去,仿佛戏子眉目的一丝挑红,洗去之后只是一片苍白。
“我希望,他能好好的。”
“他很厉害,肯定不会的……”
无论在那一片战场上,是否是我的对立面。
他会活着。

03
金扛过了抗日战争的炮火硝烟,终于踏上了国共内战的河流。
时过境迁,饶是他时常念叨,也只能模糊的记起格瑞的面容了。记忆里雕花窗里银发柔顺的紫眼少年郎如今又该是什么模样呢?他是否已经殒命在他不知道的战场,亦或是在抗日战争结束后早已归乡?
恐怕他现在站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也认不出他来了。
金微微的笑起来,从衣袋里摸出那早已不再运作的怀表。那张陈年的照片已经模糊的不成样子,精致的怀表跟着他爬雪山过草地,奔波了大半个中国,滴答声也早早的消亡在时光的长河里。
怀表刚停的时候,恰好是除夕,他撩了一捧水把上面的污迹全都擦掉,表盖上深深地凹痕刺痛着他的眼睛。那是一颗子弹留下的,它救过他的命。不知道同样带着怀表的格瑞,是否也曾被这小东西在生死之间拉了一把。
他微微的笑了,指尖在枪管上轻轻敲了敲。
天色渐明,他这才打量起四周的景色:长江的水波卷着破碎的阳光,布下碎金的色泽,云雾连着天边那朵初升的红日。仿佛当年的星星之火灼灼绽放。
太阳的红光在金的面容上染开戏妆一般的明艳,水中映出的青年人来不及修剪的发丝用砍刀简单的割断,参差不齐的在军帽下胡乱翘了起来,常年染着风尘的面容被温柔的水波洗净。只有那双澄澈的蓝眼,依旧和多年前台上潇洒肆意的刀马旦一样——那是那段岁月留给他的印记。
他敲击枪管的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了点韵律,仿佛当年三尺红台上的曲调。
他的喉咙间滚出朦胧的词曲,在水波声中被掩去。他已经不大记得那些曾经熟稔的唱段了……他的记忆力只有淋漓的鲜血,炮火的嘶吼,战士交托性命的背影。只有午夜梦回,他才能隐约记起年幼时的红台词曲,穆桂英的花枪斗转。
只有那时候……格瑞的影像才会那般清晰。
前方的雾气里露出了岸的轮廓,他握紧了枪。他还有一场战要打,即便国民党已经到了垂死之际,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绝地反扑的死志。金揉了揉眉心,把散落的发丝拨到耳后,枪托击打地面的声音仿佛当年台上的刀马旦扬弓一指,银枪点地,仿佛……记忆里毛笔杆敲打桌面的声音。
他不知道,从格瑞现在所在的方向,到他将踏足的战场,遥遥相隔,一条长江。*

“长江前线……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从1000余华里的战线上,冲破敌阵,横渡长江。西起九江,东至江阴,均是人民解放军的渡江区域……长江北岸人民解放军中路军首先突破……渡至繁昌铜陵、青阳……已渡过30万人。21日下午五时……西路军开始渡江……已渡过2/3,余部23日可渡完。这一路现已占领……正向南扩展中……当面之敌亦纷纷溃退,毫无斗志……抵抗,甚为微弱……”*

金在战场上呼了一口气,呼吸之间仿佛都是血的腥气,从他自己喉咙里来的,和四处地面上涌动的。他感觉更多的大抵是他心脏搏动之间涌出的鲜血。他的整颗心脏揪起来似的疼,只因为他曾日思夜想的人就在他的前方。
那个银发的青年人在距他并不遥远的地方,额前的发丝被他扎到脑后,记忆里的绛紫色眼瞳里染上了血色,变得模糊不清。他身上的军服裹着尘土和泥水,不知道是谁的鲜血顺着袖口滴下来。他的额前的绷带上有隐隐的血迹,顺着什么轨迹晕染开来。
不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了。
他记忆里的格瑞总是很清爽,面对什么样的情况都有超乎年龄的镇静,当年牵着他的指尖上还染着墨香,一点一点顺着记忆飘散成迷蒙的花朵,又在一刹那间汇聚到他的眼前。金端着枪张了张嘴,在心底脑海疯狂叫喊的名字却被唇边的一缕清风轻而易举的吹走。
他的身后有人高喊着投降,不时还有步枪放下的声音。他的身边只有血肉撕裂、鲜血喷涌的腥气,再也没有那一缕墨香和多年前十丈红尘里的脂粉香气。他的面颊上只有尘土的气息,或许还有长江水的温柔,格瑞的身边只剩下血气和指尖的硝烟。
他们都回不去了。
“投降吧……”他呢喃着,枪托狠狠砸开冲向他的人的腰,他扣响扳机,溅出一地的红。他的眼睛里却始终透彻澄澈的蓝,他看着挥刀撕裂开战友的身躯的格瑞,心口蔓延起绵绵密密的疼。
是心疼战友还是心疼格瑞,这时候又有谁知道呢?
他说,投降吧。
枪口遥遥指向熟悉的身影,他的指尖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军帽在搏斗之中早就掉在了地面上,一头金发在凌冽的长风之中散乱着。阳光与血色染着他的军服,仿佛多年前的披着刀马旦戏服的模样。
只不过玩闹的银枪变成了他手间端着的步枪。一呼一吸,生杀予夺。
他不知道格瑞有没有认出他,那双淡紫的眼瞳里仿佛有一瞬的闪烁。但他仍冲着金扬起了他的枪口,眉宇间满是认真的神色。金看着他,整个人显而易见的僵硬下来。
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办了。历来果决的人第一次在战场上不知所措起来,只因为他的对面是他最亲密的发小——他甚至还对他抱着什么说不清的情感。他张了张嘴,声音依旧像是多年前一般清润,但呼唤格瑞的名字却再也不是大大咧咧的模样。
“格瑞,投降吧。”
他是他的发小,他的背后是国民党的青天白日。
他是他的发小,他的背后是共产党的星星之火。
他们都没有心软的可能。或许只要格瑞选择投降,他们还能像很久之前一样尝试着勾肩搭背,手牵着手在战争之后去补一张湮灭在岁月里的照片。但是,如果会选择投降的话……那大概就不是格瑞了吧?
金不再试图劝说,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他扬起了枪,一瞬间接触到了被炮火掩盖的戏曲节拍,他唇齿间呢喃,指间扣下了生冷的扳机。一个动作,两声枪响。
没有人知道那短短的时间里格瑞想了什么,是殊死一搏的果决还是心口一瞬的温暖。他把枪口从必死的眉心移开了,他仿佛是一场豪赌的赌徒,把枪口点在了金的胸口。他的眉眼间带着一点笑意,心口落下的花朵在地面铺展开来。
他记得金呢喃的调子,当年他在他的窗前背的磕磕巴巴的就是这一出戏。不是他一举成名的《穆柯寨》,而是《穆天王》。“我说将军,奴下山之时,师父言道,说我婚姻当应在将军身上……”
他的呢喃之声夹杂着子弹出膛的声响,裹着血液散开的声音,什么东西破碎的痛苦鸣叫。格瑞扯着唇角笑了笑,他赌对了。
金搁在胸前的怀表再次拯救了他,只不过它也终于破碎,成为一地的碎片,如同格瑞跌在地面的身影一样,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在他的身边了。
“此乃天缘巧配……”格瑞低低的念,“你说,好还是不好?”他眼底的光那么亮,刺的金几乎忍不住掉头就跑的冲动。他的心脏每一下跳动都变得无比沉重,格瑞的声音逐渐云散在空气之中,他们的身边是摇曳的炮火,那低低的呢喃在金的耳畔炸响。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面颊湿润。
他死死地攥住破碎的怀表,那照片早已被撕裂,格瑞的手边,什么和它相似的莹光闪烁着,表针走动的嘀嗒声仿佛雷霆炸响。回忆在他的眼前飞速掠过,他踏足的战场和格瑞所在的方向不过短短几步,却仿佛是他终身无法迈出的距离。
那破碎的怀表仿佛格瑞消散的体温,护着他一路走过多少年的战场风雨,护他一路远航,却终于有结束的时候,仿佛穆桂英和扬宗保的故事终究要走向命定的战场,时光与命运带着他们奔向死亡的归处。
金站在战场上,身后是万顷天光,眼前是滔天迷障。*他站了很久,直到战场上的声音都缓慢散开,远方的欢呼声响起来,他才僵硬的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背对着格瑞离开。
他们终究要离开,各自奔往自己的远方。
那满是血色的战场上绽开了花朵,花瓣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它听着裹着浓重的悲意的唱词展开花瓣,从初升到死亡,他所听见的只有人间的动乱与悲哀。
也有什么求不得的爱情。
“恰好似万丈崖……痛我夫……”

*化自《破晓将至》
*来自《百万雄师过大江》
*化自《圣塔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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